第二天早上,我在洗手间碰到小虫,他正对着镜子发呆,他说我可以在这里刷牙吗?他温情脉脉的眼神让我抽筋。我说当然可以,但是千万别用我的杯子,因为我们都有牙齿出血的毛病。小虫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他说我知道了,我为什么会有这个病了,在美国我起码用过三个以上的人的剃须刀。我说他们怎么会同意被你用呢?他说他们不知道我用了他们的剃须刀。
我们又开始以此类推生活习惯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小虫用过别人的牙刷;不过那爱他1富人眈总之都罡清隆的。小虫有一次做爱的时候好像还破了皮,搞不清是谁的皮破了,总之他很疼,后来发现纸巾上有点血。
我最好的朋友小虫,他的私人生活渐渐真相大白。这些都是我以前不了解的。他说完他的我又想我自己的,我想起了滥交的赛宁,他检查过,我也检查过,但是生活是如此难以预料,谁又能确定真相呢?找谁都不敢相信了,哪怕是和我好了11年的男人。
我给在日本的赛宁打电话,我再次重申你跟任何人都必须要用套!赛宁说我可以提早回来,我知道上海有一个地方是老外医院,我待国外身份证,我可以在那里查,我们跟外国医生谈谈,让他答应替小虫检查,或者让他答应用小虫的血写我的名字。我说这么严重的事情,别人肯定不会答应。小虫坐在我身边,头朝下,两眼盯着一块地方。我说要不让他去日本查吧!赛宁说日本的签证太麻烦了,还是办旅游去香港直吧!我说香港是中国的地方,也会被抓吧?赛宁说我查过,连名字都不问。我说你在香港也查过?你没事到处查艾滋干什么?我和赛宁虽然仍住在一起,但早就没有身体来往,我也在交别的男人,所以我想我也没资格骂他,这问题太敏感。最后赛宁又问我你真的确定在上海不可以去查吗?我说别提了,小春说会被抓起来的,里面全是吸毒的和妓女,我们不能让小虫一个人去那种地方,绝对不能。
我们着手给小虫办香港的旅行签证,小虫没钱了,我只有借给他,我想我是不指望他还的了,这么一想我突然就接受了关于艾滋的事实。我想我亲爱的好朋友小虫一定是得了艾滋。我想到他那双湿润的中国报睛会很快烂掉,我想着他华丽的长发将被剃掉,他将是个光头,我想着他弹吉他的手指在吉他上弹出了血,我想着天才吉他手将死于艾滋,我想着他一直想有自己的唱片,我想着以后我不用再害怕他到我家来把我家搞得乱七八糟,不用担心他会吃光我的食物,我走在马路上的时候想着以后小虫不会再晃在我的身边,我想着以后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我们要面对,我们怎么面对呢?我们什么也没有。我开始无法停止哭泣,在任何地方,在做任何事的时候,只要想起来就会哭,一阵一阵的,有时会泣不成声。
我找来小春陪我们,我怕夜晚,我怕白天,我怕想,想到这个身边的人将滑入漆黑的洞里找不到鞋子,我的每 一次呼吸都带上了危机感。小春说我现在担心的只是你又要失去一个你最爱的人了,我还来不及担心他。然后小春就陪我坐在那里。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如果老天要把他带走,那是他的时间到了,也许是因为他不想老,你看他总是这么天真,这么漂亮,你有想过他老的样子吗?没有。其实那就是一种预感。最后她说我想我们可以这样,让他先去查查普通的病,比如内科,比如皮肤科。我说不,我绝不让他去冒这个险,如果他要死,我要让他死得很美。小春说现在谁也没确定他就是,对吗?一定要去查。我说香港的签证马上会下来,还是去香港查比较好。
小花始终没有打过任何电话过来,我打电话给小花,我说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你应该多关心他一下。小花说我需要知道他的检查结果,在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病之前我很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你们需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帮助你们。但是请不要到我家来了,千万别碰我的任何东西。
›我说就算他是,难道说话也会传染吗?难道碰一下你的东西也会传染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小花说这和是不是好朋友没关系,关键是你们要去查,你要知道如果是艾滋的话,它的早期症状是肝炎。而肝炎是很容易传染的,我不想有肝炎,我需要工作。我说肝炎?这他妈是谁说的?你现在怎么有空儿想自己?你想想他吧。
小花说你别把自己搭进去,我们并不是不帮他。
这个电话好像给我们判了死刑,我们再一次确实地接受则虫的确得了艾滋”。要命的是打这个电话的时候,我按了免提,小花说的话小虫全部都听见了。小虫愣在那里对我说还是把我送医院吧,哪儿也别去了。然后他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成这样,我突然觉得身边这只可爱的会唱歌的大鸟哭起来的样子真难看,他浑身发抖,整个脸拍成一团,对此我很尴尬,我习惯了他漂亮的样子。
我说别抱怨,千万别抱怨,我们都不抱怨。
小虫说我不抱怨,我自作自受,可为什么是我呢?
我说别哭,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活了,我陪你,反正我们老在一块玩,除了你不用套,我们之间没什么秘密,反正我也活够了,再说你不在我会不习惯,我们就一起去死吧。
小虫说你答应我的。如果你不跟我一起的话,我会像《胭脂扣》里的那个女人一样回来找你的。
我说我答应你。
但我又在想那我妈怎么办?我爸是很坚强的,但我妈怎么办?现在,我想到我将失去我的朋友就已经难过成这样了,要是我妈没了我呢?我不敢想下去。我想起我妈在我戒毒的日子里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要是能减轻你一点点 痛苦,妈妈愿意去死。我想我是不是愿意为了小虫去死 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要什么人得艾滋。就是不 要。
小花打电话来说要给我钱陪小虫一起去香港,她说你想一下,这么可怕的事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呢?他很有可能拿到报告出来就撞车。而小春说请你别介意,我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是,那还不如像小花说的那样呢!当我们讨论艾滋的时候,我们从不敢提这个词,好像提了都害怕,我们都说“是”或者“不是”。
小虫说不要小花的帮助,他说他不想面对她,因为当她面对朋友的厄运,就像在做一道数学题。而他现在其实就需要朋友和妈妈,因为每天睡觉的时候他都不确定明天醒来会是在哪里。他知道这样想很傻,一切并不会那么快,但他就会这样想。他说这种滋味我们是体会不到的,最后他实在没法表达,他说我现在根本不需要吸毒,我每天都很HIGH。而且我觉得以前我很傻,对很多事都不了解,现在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你身边的一条无知的小狗。
小虫有时也会忘记这事,照常照镜子,唱歌,弹琴,这种时候我都会特别绝望。我想作为他最好的朋友,除了帮他安排去检查以外,我还必须想想如果他真的是我该怎么办。我想我应该想办法帮他录出他自己的专辑,他一直想把《十面埋伏》改成摇滚歌剧,他甚至都准备好了大部分的配器,他可以自己打鼓,自己弹吉他和贝斯,只需找个人弹琵琶就行了。我的小虫是个天才,就是他总没钱,也总是得罪人,唱片公司的人都说小虫什么都好,可我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小央总说我要做艺术家,我不要做什么星。我觉得他的这种想法是不正确的。他在这方面很不会利用机会,死脑筋,他觉得有得玩就行了,这点和赛宁一模一样,但他没有钱让自己过像样一点的拥去玩,他只进过我家的那个棚。赛宁在我家里搞了一个录音棚,但要录“十面埋伏”肯定不够。
我找到了小二。小二自己有个不错的录音棚,他是个没感觉的录音师,但他是个好人。当我很严肃地告诉他小虫可能得了绝症现在我们得帮助他时,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艾滋?我说你为什么这么想?他说你们这种圈子是高危人群,你不知道吗?我说你帮不帮他?他说我无所谓,反正录音棚空着也是空着,只是录音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这你知道。我说你什么意思?你到底帮不帮?他说我的意思是现在你不要他的命了?现在还想着音乐,赶紧带他去治,或者去国外,或者帮他找个老外假结婚,让他混个国外身份证,然后好好治病,你该想这些,你有病呀你还想着在这里录他妈的音,神经病!真他妈有病!我以前也怀疑过自己有艾滋,当时我就想去一个美丽的小岛,慢慢等死,后来我知道我不是。我说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他说我是皮肤过敏,没别的,简单处理一下的问题,肯定不是。
我觉得小二说得有道理,我开始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把小虫送出国外,可我们没钱怎么办呢?我们连买新唱片的钱都没有,我们怎么去国外呢?我想也许我该想想我的那些小说,我从没想过靠我的书发财,但
现在是想想的时候了。我想了很多方法,一个小说最多一千块,出了书就等于再拿多一次一千块,我活到现在只写了10个小说,我不可能为了给小虫治病在短时间里再写周个出来,因为我写不出。最好的方法是拿去国外出版,但那也得等,总之我们就是没钱。
我们听着外国的音乐,坐在厨房里吃着方便面,整天想着HIGH,怀疑自己艾滋,我们没钱,我们总是没钱。我是最爱美的女孩,可我的内裤都是华亭路则块钱两条买来的,它穿在我身上像扣块钱一条的,这是我的本事。这么想着我突然就勇敢了起来,我想没有鞋子穿的人总是应该比有鞋子穿的人勇敢些的,不是吗?我们迷恋的那些事物,并不是因为那是国外的我们才喜欢,我们总需要通过各种方法和运气才能看到一些新鲜事物美好事物给我们力量的事物。我们的人生不容易,当有一天我们能走向世界,音乐家也好,诗人也好,艾滋也好,假结婚也好,哪怕小虫真是个他妈的倒霉蛋,当他走向世界,他肯定是这个世界最酷的一种人之一,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