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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阵插话道:史书上说,古代的蒙古草原,人少马多,出征的时候,一个骑兵带四五匹、五六匹马,倒换着骑,可日行千里。所以,蒙古骑兵是原始的摩托化部队,专打闪电战。蒙古马多,还可以用伤马当军粮,饿了吃马肉,渴了喝马血,连后勤都用不着了。

张继原笑着点头:没错。记得你说过,从犬戎、匈奴、鲜卑、突厥,一直到现在的蒙古族,所有在蒙古草原上生活战斗过的草原民族,都懂得狼的奥秘和价值。这话,我越来越觉

得有道理。蒙古草原狼给了草原人最强悍的战斗性格、最卓越的战争智慧和最出色的战马。这三项军事优势,就是蒙古草原人震撼世界的秘密和原因。

陈阵一边使劲和着面,一边说:善战的蒙古战马出自蒙古狼的训练,你的这个发现太重要了。我原以为狼图腾解决了草原人勇猛强悍性格,以及军事智慧 的来源问题,没想到,狼还是义务驯兽师,为马背民族驯养了世界一流的战马。有了那么厉害的蒙古战马,蒙古人性格和智慧因素就如虎添翼了。行啊,你当了一年 多的马倌真没白当。

张继原笑道:那也是受了你这个“狼迷”的影响。你这两年给我讲了那么多书上的历史,我自然也得还给你一些活材料了。

陈阵也笑了,说:这种交换合算合算!不过,还有一点我还没弄清楚,狼群除了追杀马和马驹子以外,还用什么手段来杀马驹子?

张继原说:那手段就多了。马群每次走到草高的或是地形复杂的地方,我就特紧张。狼会像壁虎似地贴着地匍匐爬行,还不用抬头看,它用鼻子和耳朵就 能知道猎物在什么地方。母马经常小声叫唤马驹子,狼就能凭着母马的声音判断马驹大致的方位,然后慢慢靠近。只要儿马子不在马驹附近,狼就猛扑上去,一口咬 断马驹喉咙,再将马驹拖到隐蔽处狼吞虎咽。如果让母马和儿马子发现了,狼就急忙逃跑,马群是带不走死马驹的,等马群走了之后,狼再回来吃。有的特别狡猾的 狼,还会哄骗马驹子。一条狼发现了马群边上有一匹马驹,但旁边有母马,这时狼就会匍匐过去,躲到附近的高草丛里,然后仰面朝天,把目标大的身体藏在草丛里 面,再把目标小的四条爪子伸出草丛,轻轻摇晃。从远处看那晃动的狼腿狼爪,像野兔的长耳朵,又像探头探脑的大黄鼠或其他的小动物,反正不像狗和狼。小马驹 刚刚来到世上,好奇心特强,一见比自己小的活东西,就想跑过去看个究竟。母马还没有来得及拦住马驹,狼就已经一口咬断马驹的喉咙了。

陈阵说:有时我真觉得狼不是动物,而是一种神怪。

张继原说:对对,就是神怪!你想,白天马群散得很开,马倌就是在马群里,也保不住哪儿会出问题。到了夜里那狼就更加肆无忌惮了。能偷则偷,能抢 就抢,偷抢都不成,就组织力量强攻。儿马子们会把母马马驹子紧紧地圈在马群当中,并在圈外狠刨狠咬围狼。普通狼群很难冲垮十几匹大儿马子的联合防卫,弄不 好狼还会被儿马子踢死咬伤。但是遇到恶劣天气和大群饿疯了的狼群,儿马子们就挡不住了,这时候两个马倌都得上阵,人要是灯照枪打还挡不住,那狼群就会冲垮 马群,再追杀马驹子。到夏天这时候,狼群里的小狼都长起来了,狼群食量大增,狼抓不着黄羊旱獭,所以就开始主攻马群里的马驹了。

陈阵问:那马群每年要损失多少马驹子?

张继原略略想了想说:我和巴图的这群马,去年下了110多匹马驹子。到今年夏天,只剩下40多匹了,有70多匹马驹被狼咬死或吃掉。年损失百分 之六十,这在全大队四个马群里还算是好的了。第四牧业组的马群,去年下的马驹子现在就剩下十几匹了,一年损失了百分之八十多。我问过乌力吉,全牧场马群每 年马驹的损失占多少比例,他说平均损失大约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陈阵吃了一惊,说:小马驹的死亡率真是太高了,怪不得马倌们都恨透了狼。

张继原说:这还没完呢,小马长到新二岁,还没脱离危险期,仍是狼群攻击的目标。马驹要长到三岁以后,才勉强可以对付狼。可是遇到群狼饿狼,可能 还是顶不住。你说我们马倌有多难?像野人一样拼死拼活干上一年,只能保下百分之三四十的马驹子,要是稍稍马虎一点,这一年就全白干了。

陈阵无语,开始动手擀包子皮儿。

张继原洗了手,帮陈阵包包子,一边说:可是再苦再累,也不能没有狼。巴图说,要是没有狼群,马群的质量就会下降。没有狼,马就会变懒变胖,跑不 动了。在世界上,蒙古马本来就矮小,要是再没了速度和耐力,蒙古马就卖不出好价钱,军队骑兵部队不敢用来当战马了。还有,要是没有狼,马群发展就太快。你 想想,一群马一年增加一百几十匹马驹,假如马驹大部分都能活下来,一群马一年就增加百分之二三十,再加上每年新增加的达到生育年龄的小母马,马驹增加的比 例就更高了。这样三四年下来,一群马的数量就会翻一番。一般情况下,马要长到四五岁才能卖,那么大批四五岁以下的马就只能养着。而马群是最毁草场的牲口, 乌力吉说,除了黄鼠野兔,马群是草场最大的破坏分子。蒙古马食量大,一匹马一年要吃掉几十只上百只羊的草量。现在牧民都嫌马群抢牛羊的草场,如果全场的马 群不加控制地敞开发展,那么用不了多少年,牛羊就该没草吃了,额仑草原就会逐渐沙化…

陈阵用擀面杖敲了一下案板:这么说,草原牧民是利用狼群来给马群实行计划生育,控制马群的数量,同时达到提高或保持蒙古马质量的目标?

张继原说:那当然。草原人其实是运用了草原辩证法的高手,还特别精通草原的“中庸之道”。不像汉人喜欢走极端,鼓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草原人善于把草原上的各种矛盾,平衡控制在“一举两得”之内。

陈阵说:不过,这种平衡控制真叫残酷。春天马倌们掏狼崽,一掏就是十几窝几十窝,一杀就是一两百。但就是不掏光杀绝;到夏天,狼群反过来,掏杀 马驹子,一杀就是百分之七八十,但马倌就是不让狼杀百分之一百。平衡控制的代价就是血流成河,而控制平衡就要靠牧民毫不松懈的战斗。这种中庸比汉族的“中 庸”更具有战斗性,也更接近真理。

张继原说:现在一帮农区来的干部,一直在草原上瞎指挥,拼命发展数量,数量!数量!最后肯定“一举多失”:狼没了,蒙古马没人要了,内蒙大草原黄沙滚滚了,牛羊饿死了,咱们也可以回北京了…

陈阵说:你做美梦吧,北京在历史上不知道让草原骑兵攻下过多少回,当了多少次草原民族政权的首都。北京连草原骑兵都挡不住,哪还能挡住比草原骑兵能量大亿万倍的沙尘“黄祸”?

张继原说:那咱们就管不着,也管不了了。亿万农民拼命生,拼命垦,一年生出一个省的人口,那么多的过剩人口要冲进草原,谁能拦得住?

陈阵叹道:正是拦不住,心里才着急啊。中国儒家本质上是一个迎合农耕皇帝和小农的精神体系。皇帝是个大富农,而中国农民的一家之主是个小皇帝。 “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水可载舟,又可覆舟”。谁不顺应农耕人口汪洋大海的潮流,谁就将被大水“覆舟”,遭灭顶之灾。农耕土壤,只出皇帝,不出共 和。“水可载舟,又可覆舟”实际上是“农可载帝,又可覆帝”,载来覆去,还是皇帝。几千年来,中国人口一过剩就造反,杀减了人口,换了皇帝,再继续生,周 而复始原地打转。虽然在农耕文明的上升阶段,君民上下齐心以农为本,是螺旋上升的进步力量,但一过巅峰,这种力量就成为螺旋下降,绞杀新生产关系萌芽的打 草机…

张继原连连点头。他撮来干牛粪,点火架锅,包子上了笼屉。两人围着夏季泥炉,耐心地等着包子蒸熟,谈兴愈浓。

陈阵说:今天你这一说,我倒是想明白了-为什么马背上的民族不把马作为自己民族的图腾,相反却而把马的敌人-狼,作为图腾?我也真想通了。 这种反常的逻辑中却包含着深刻的草原逻辑。这是因为蒙古马是草原狼和草原人共同驯出来的“学生”,而“学生”怎能 成为被 老师崇拜的图腾和宗师呢?而草原狼 从未被人驯服,狼的性格和许多本领,人学了几千年还没能学到呢。狼在草原上实际统领着一切,站在草原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的制高点上…

张继原说:我真替犬戎和匈奴感到惋惜。他们是多么优秀的民族,狼图腾崇拜是他们最早确立的,又是从他们那里传下来的,一直传到今天,还没有中断。

陈阵说:狼图腾的精神比汉族的儒家精神还要久远,更具有天然的延续性和生命力。儒家思想体系中,比如“三纲五常”那些纲领部分早已过时腐朽,而 狼图腾的核心精神却依然青春勃发,并在当代各个最先进发达的民族身上延续至今。蒙古草原民族的狼图腾,应该是全人类的宝贵精神遗产。如果中国人能在中国民 族精神中剜去儒家的腐朽成分,再在这个精神空虚的树洞里,移植进去一棵狼图腾的精神树苗,让它与儒家的和平主义、重视教育和读书功夫等传统相结合,重塑国 民性格,那中国就有希望了。只可惜,狼图腾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字记载的纯精神体系,草原民族致命的弱点就是文字文化上的落后。而跟草原民族打了几千年交道的 中国儒家史学家,也不屑去记载狼图腾文化,我怀疑,那些痛恨狼的儒生,也许有意删除了史书上记载下来的东西。所以,现在咱们从中国史书上查找狼图腾的资 料,就像大海捞针一样难。咱们带来的几百本书太不够用了,下回探家,还得想法子多弄一点。

张继原又添了几块干牛粪说:我有一个亲戚在造纸厂当小头头,厂里堆满了抄家抄来的图书,工人经常拿着那些就要化成纸浆的线装书卷烟抽。爱书的人 可以用烟跟他们换来名著经典。我当马倌一个月七十多块钱,算是高薪了,买烟换书的事我来干。可是,从建国以后,政府就一直鼓励奖励打狼灭狼,草原上打狼 “英雄”快要成为新的草原英雄。蒙族年轻人,尤其是上过小学初中的羊倌马倌,也快不知道什么是狼图腾了。你说,咱们研究这些,究竟有什么用?

陈阵正在揭锅盖,回头说:真正的科学研究是不问有用没用的,只是出于好奇和兴趣。再说,能把自己过去弄不明白的问题弄通,能说没用吗。

马驹肉馅包子在一阵弥漫的热气中出了屉。陈阵倒着手,把包子倒换得稍稍凉了一点,狠咬了一口,连声赞道:好吃好吃,又香又嫩!以后你一碰到狼咬伤马驹子,就往家驮。

张继原说:其他三个知青包都跟我要呢,还是轮着送吧。

陈阵说:那你也得把被狼咬过的那部位拿回来,我要喂小狼。

俩人一口气吃了一屉包子,陈阵心满意足地站起来说: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吃狼食了。走,咱去玩“肉包子打狼”。

等肉包子凉了,陈阵和张继原各抓起一个,兴冲冲地出了蒙古包,朝小狼走去。陈阵高

喊: 小狼,小狼,开饭喽!两个肉包子轻轻打在小狼的头上和身上,小狼吓得夹起尾巴“嗖”地钻进了洞。肉包子也被黄黄和伊勒抢走。两人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陈 阵笑道:咱俩真够傻的,小狼从来没见过和吃过肉包子,肉包子打狼,怎能有去无回呢?狼的疑心太重,连我这个养它的人都不相信。它一定是把肉包子当成打它的 石头了。这些日子,过路的蒙古孩子可没少拿土块打它。

张继原笑着走到狼洞旁,说:小狼太好玩了,我得抱抱它,跟它亲热亲热。

陈阵说:小狼认人,就认我和杨克。只让我和杨克抱,连高建中都不敢碰它一下,一碰它就咬。你还是算了吧。

张继原低下头,凑近狼洞,连声叫小狼,还说:小狼,别忘了,是我给你拿来马驹肉的,吃饱了,就不认我啦?张继原又叫了几声,可是小狼龇牙瞪眼就 是不出来。他刚想拽铁链把小狼拽出来,小狼“嗖”地蹿出洞,张口就咬,吓得张继原往后摔了一个大跟头。陈阵一把抱住小狼的脖子,才把小狼拦住,又连连抚摸 狼头,直到小狼消了气。张继原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站了起来,面露笑容说:还行,跟野地里的狼一样凶。要是把小狼养成狗就没意思了。下次回来,我再给它带点马 驹肉。

陈阵又把小狼嗥声所引来的种种危险告诉张继原。张继原把《海狼》换了一册《世界通史》,对陈阵说:根据我的经验,今晚狼群准来,千万小心,千万 别让狼群把咱们的宝贝小狼给抢走了。得多长点心眼,狼最怕炸药,狼群真要是冲羊群的话,你们就扔“二踢脚”。上次我给你们弄来的一捆,你再仔细检查一下, 要是潮了就炸不响了。

陈阵说:杨克用蜡纸包好了,放在包里最上面的那个木箱里,肯定潮不了。前几天,他跟盲流们干架,点了三管,炸得惊天动地的。

张继原急冲冲奔回马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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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光曰:…武帝(汉武帝-引者注)好四夷之功,而勇锐轻死之士充满朝廷,辟土广地,无不如意。及后息民重农…民亦被其利。此一君之身趣好殊别,而士辄应之,诚使武帝兼三王之量以兴商、周之治…

臣光曰:孝武(汉武帝-引者注)…异于秦始皇者无几矣。

–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世宗孝武皇帝下之下》

晚饭后,包顺贵从毕利格家来到陈阵的蒙古包。他慷慨地发给了陈阵和杨克一个可装六节电池的大号电筒,以往这是马倌才有资格用的武器和工具。包顺 贵特别交待了任务:如果狼群攻到羊群旁边就开大手电,不准点爆竹,让你们家的狗缠住狼。我已经通知你们附近几家,一见到你们打亮,大伙都得带狗过来围狼。

包顺贵笑着说:想不到你们养条小狼还有这么大的好处,要是这次能引来母狼和狼群,再杀他个七条八条狼,那咱们又能打个大胜仗了。就是只杀了一两 条母狼也算胜利。牧民都说今天夜里母狼准来,他们都要我毙了小狼,把小狼扒了皮挂起来,再把狼尸扔到山坡野地,让母狼全死了心。可我不同意。我跟他们说, 我就怕狼不来,用小狼来引大狼,这机会上哪找啊。这回大狼可得上当啦。你们俩得小心点,不过嘛,这么大的手电,能把人的眼睛晃得几分钟内跟瞎了一样,狼就 更瞎了。你们也得准备铁棒铁锹,以防万一。

陈阵杨克连连答应。包顺贵忙着到别的包去布置任务,严禁开枪惊狼走火伤人伤畜,就急急地走了。

这场草原上前所未有的以狼诱狼战,虽然后果难以预料,但已给枯燥的放牧生活增添了许多刺激。有几个特别恨狼,好久不上门的年轻马倌羊倌牛倌,也 跑来探问情况和熟悉环境地形,他们对这种从来没玩过的猎法很感兴趣。一个羊倌说:母狼最护崽子,它们知道狼崽在这儿一定会来抢的,最好每夜都来几条母狼, 这样就能夜夜打到狼了。一个马倌说:狼吃了一次亏,再不会吃第二回。另一个羊倌说:要是来一大群硬冲怎么办?马倌说:狼再多也没有狗多,实在不行那就人狗 一块上,打灯乱喊、开枪放炮呗。

人们都走了以后,陈阵和杨克心事重重地坐在离小狼不远的毡子上,两人都深感内疚。杨克说:如果这次诱杀母狼成功,这招实在是太损了。掏了人家的全窝崽子还不够,还想利用狼的母爱,把母狼也杀了。以后咱俩真得后悔一辈子。

陈阵垂着头说:我现在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养这条小狼究竟是对还是错。为了养一条小狼,已经搭进去六条狼崽的命,以后不知道还要死多少…可我 已经没有退路了,科学实验有时真跟屠夫差不多。毕利格阿爸主持草原也真不易,他的压力太大了,一方面要忍受牲畜遭狼屠杀的悲哀,另一方面还要忍受不断去杀 害狼的痛苦,两种忍受都是血淋淋的。可是为了草原和草原人,他只能铁石心肠地来维持草原各种关系的平衡。我真想求腾格里告诉母狼们,今晚千万别来,明晚也 别来,可别自投罗网,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小狼养大,咱俩一定会亲手把它放回母狼身边去的…

上半夜,毕利格老人又来了一趟,检查陈阵和杨克的备战情况。老人坐在两人旁边,默默抽旱烟,抽了两烟袋锅以后,老人像是安慰他的两个学生,又像是安慰自己,低声说道:过些日子蚊子一上来,马群还要遭大难,不杀些狼,今年的马驹子就剩不下多少了,腾格里也会看不过去的。

杨克问:阿爸,依您看,今晚母狼会不会来?

老人说:难说啊,用人养的小狼来引母狼,我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来没使过这种损招,连听都没听说过。包主任非叫大伙利用小狼来打一次围,马驹死了那么多,不让包主任和几个马倌杀杀狼,消消气,能成吗?

老人走了。盆地草场静悄悄,只有羊群咯吱吱的反刍声,偶尔也能听到大羊甩耳朵轰蚊子的扑噜噜的声音。草原上第一批蚊子已悄然出现,但这只是小型侦察机,还没有形成轰炸机群的凌厉攻势。

两人轻轻聊了一会儿,互相轮流睡觉。陈阵先睡下,杨克看着腕上的夜光表,握着大电筒,警惕四周动静,又把装了半捆爆竹的书包,挂在脖子上,以防万一。

吃饱马驹肉的小狼从天还没有黑就绷紧铁链,蹲坐在狼圈的西北边缘,伸长脖子,直直地竖着耳朵,全神贯注,一动不动,紧张地等待着它所期盼的声音。狼眼炯炯,望眼欲穿,力透山背,比孤儿院的孤儿盼望亲人的眼神还要让人心酸。

午夜刚过,狼嗥准时响起。狼群又发动声音疲劳战,三面山坡,嗥声一片,攻势凶猛。全队的狗群立即狂吠反击,巨大的声浪扑向狼群。狼嗥突然停止, 但是狗叫声一停,狼嗥又起,攻势更加猛烈。几个回合过去,已经吼过一夜的狗群认为狼在虚张声势,便开始节约自己的声音弹药,减弱音量,减少次数。

陈阵连忙和杨克走近小狼,凭借微微的星光观察小狼。狼圈里铁链声哗哗作响,小狼早已急得围着狼圈团团转。它刚想模仿野狼嗥叫就被狗叫声干扰,还 常常被近处二郎、黄黄和伊勒的吼叫,拐带到狗的发声区。小狼一急又发出“慌慌,哗哗”的怪声,它气得痛心疾首,甩晃脑袋。几个月来与狗们的朝夕相处,使它 很难摆脱狗叫声的强行灌输,找回自己的原声。

二郎带着狗们紧张地在羊群西北边来回跑动,吼个不停,像是发现了敌情。不一会,西北方向传来狼嗥,这次嗥声似乎距陈阵的羊群更近。其他小组的狗 群叫声渐渐稀落,而狼群好像慢慢集中到陈阵蒙古包的西北山坡上。陈阵的嘴唇有些发抖,悄声说道:狼群的主力是冲着咱们的小狼来了。狼的记性真没得说。

杨克手握大电筒,也有些害怕。他摸了摸书包里的大爆竹说:要是狼群集体硬冲,我就

管不了那么多了,你打手电报警,我就往狼群里扔“手榴弹”。

狗叫声终于停止。陈阵小声说:快!快蹲下来看,小狼要嗥了。

没有狗叫的干扰,小狼可以仔细倾听野狼的嗥声。它挺直胸,竖起耳,闭嘴静听。小狼很聪明,它不再张口乱学,而是先练听力,使自己更多接受些黑暗中传来的声音,然后才学叫。

狼群的嗥声仍然瞄准小狼。小狼焦急地辨认,北面嗥,它就头朝北;西边嗥,它就头朝西。如果三面一起嗥,它就原地乱转。

陈阵侧耳细听,他发现此夜的狼嗥声与前一夜的声音明显不同。前一夜的嗥声比较单一,只是骚扰威胁声。而此夜的狼嗥声却变化多端,高一声低一声,其中似乎有询问、有试探,甚至有母狼急切呼儿唤女的意思。陈阵听得全身发冷。

草原上,母狼爱崽护崽的故事流传极广:为了教狼崽捕猎,母狼经常冒险活抓羊羔;为了守护洞中的狼崽,不惜与猎人拼命;为了狼崽的安全,常常一夜 一夜地叼着狼崽转移洞穴;为了喂饱小狼,常常把自己吃得几乎撑破肚子,再把肚中的食物全部吐给小狼;为了狼群家族共同的利益,那些失去整窝小崽的母狼,会 用自己的奶去喂养它姐妹或表姐妹的孩子。毕利格老人曾说,很久以前,额仑草原上有个老猎人,曾见过三条母狼共同奶养一窝狼崽的事情。那年春天,他到深山里 寻找狼崽洞,在一面暖坡发现三条母狼,躺成半个圈给七八只狼崽喂奶,每条母狼肚子旁边都有两三只狼崽,于是他和猎手们不忍心再去掏那个窝。老人曾说,蒙古 草原的猎手马倌,掏杀狼崽从不掏光,那些活下来的狼崽,干妈和奶妈也就多,狼崽们奶水吃不完,身架底子打得好,所以,蒙古狼是世界上个头最大最壮最聪明的 狼…陈阵当时想说,这还不是全部,狼的母爱甚至可以超越自己族类的范围,去奶养自己最可怕的敌人-人类的孤儿。在母狼的凶残后面,还有着世上最不可思 议,最感人的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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