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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中说:往后还真得留点神,得防着它,每天都要检查铁链、木桩、脖套。说不定在什么节骨眼上,小狼给咱们捅个大漏子,牧民和同学们都等着看笑话呢。

三个人都省下自己份内的半张油汪汪的韭菜鸭蛋馅饼,要拿去喂小狼。杨克刚一叫开饭喽,小狼就窜出洞,将馅饼嗖地叼进洞里。它已经认定那是自己的领地,从此谁也别想冒犯它了。

二郎在外面浪荡了一天,也回到家。它的肚皮胀鼓鼓的,嘴巴上油渍汪汪,不知道它又在山里猎着了什么野物。黄黄、伊勒和三条小狗一涌而上,抢舔二郎嘴巴上的油水,多日不见油腥,狗们馋肉都馋疯了。

小狼听见二郎的声音,嗖地窜出洞。二郎走进狼圈,小狼又继续去舔二郎的嘴巴。二郎发现小狼的洞,它好奇惊喜地围着洞转了几圈,然后笑呵呵地蹲在 洞口,还把长鼻子伸进洞闻了又闻。小狼立即爬到二郎干爸的背上上蹿下跳,打滚翻跟头。它开心得忘掉了脖子上的伤痛,精神勃勃地燃烧着自己野性的生命力。

草原上太阳一落,暑气尽消,凉风嗖嗖。杨克立即套上一件厚上衣,走向羊群,陈阵也去帮他拦羊。吃饱的羊群,忌讳快赶,两人像散步一样,将羊群缓 缓地圈到无遮无拦无圈栏的营盘。夏季的游牧,到了晚上,大羊群就卧在蒙古包外侧后面的空地上过夜。夏季下夜是件最苦最担风险的工作,他们两人都不敢大意, 最担心的还是狼群会不会发现小狼,伺机报复。

狼的一天是从夜晚开始的。小狼拖着铁链快乐地跑步,并时不时地去欣赏它的劳动成果。两人坐在狼圈旁边,静静地欣赏黑暗中的小狼和它的绿宝石一样的圆眼睛。两人都不知道狼群是否已经嗅到了小狼的气味,失去狼崽的母狼们是否就潜伏在不远的山沟里。

陈阵给杨克讲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又说:得想办法弄点肉食了,要不然,小狼长不壮,二郎也不安心看家,那就太危险了。杨克说:今天我在山上吃到了烤獭子肉,是道尔基套的。要是他套得多,咱们就跟他要一只,拿回来喂狗喂狼,可就是羊倌羊群干扰太多,獭子吓得不上套。

陈阵忧心忡忡地说:我现在样样都担心,最担心的是狼群夜里偷袭羊群。母狼是天下母性最强的猛兽,失掉孩子以后的报复心也最强最疯狂。万一要是母 狼们带着大狼群,半夜里打咱们一次闪电战,咬死小半群羊,那咱们就惨了。杨克叹了口气说:牧民都说母狼肯定会找上们来的。额仑草原今年被人掏了几十窝狼 崽,几十条母狼都在寻机报仇呢。牧民一个劲地想杀这条小狼,其他组的同学也都反对养狼。今天小彭他们为这事差点没跟我急了,他们说要是出了事,全队的知青 都得倒霉,咱们现在真是四面楚歌呵。我看咱们还是悄悄地把小狼放掉算了,就说小狼挣断链子逃跑了,那就没事了。杨克抱起小狼,摸摸它的头说:不过,我也真 舍不得小狼,我对我的小弟弟也没这么亲。

陈阵狠了狠心说:中国人干什么事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咱们既然入了狼窝,得了狼子,就不能半途而废,既然养了就得养到底。

杨克忙说:我不是害怕担责任,我是看小狼整天拴着铁链像个小囚徒,太可怜了。狼是最爱自由的动物,现在却无时不在枷锁中,你能忍心吗?我可是已经在心里真正拜过狼图腾了。我能理解为什么阿爸反对你养狼。这真是亵渎神灵啊。

陈阵的心里十分矛盾,嘴上却依然强硬,猛地上来一股执拗劲儿,冲着杨克发狠说:我何尝不想放狼归山啊,但现在不能放。我还有好多问题没弄清楚呢。小狼的自由是一条狼的自由,可要是将来草原上连一条狼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狼的自由可言?到时候,你也会后悔的。

杨克想了想,终于还是妥协了。他犹豫着说:那…咱们就接着养。我想法子再多弄点“二踢脚”来。狼跟草原骑兵一样,最怕火药炸,火炮轰。只要咱们听到二郎跟狼群一掐起来,我就先点一捆“炸弹”,你再一个一个地往狼群里扔,准保能把狼群炸懵。

陈阵口气缓和下来说:其实,你的狼性和冒险劲比我还大。嗳,你将来真打算娶个蒙古姑娘?比母狼还厉害的?

杨克赶紧摆手说:你可别张扬啊,要不然,哪个蒙古姑娘野劲一上来,像条小母狼一样追我,我还真招架不住。我至少得先给自己挣出一个蒙古包吧。

23

董仲舒对曰:“…秦则不然,师申、商之法,行韩非之说,憎帝王之道,以贪狼为俗…”

–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

杨克背对着身后喧嚣杂乱的工地,静静地望着盆地中央的天鹅湖。他不敢回头去看那片

工地。自从包顺贵杀吃了那只大天鹅,他在夜里梦见从天鹅湖里流出来的都是血水,蓝色的湖面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30多个从内蒙农区来的民工,已经在新草场扎下了根。他们神速地为自己修建了坚固的土房。这些常年在牧区打长工和季节工的民工,上上辈是牧区的 牧民,上一辈是半农半牧区蒙汉杂居的半农半牧民,到了他们这一辈,草场大多开成了贫瘠沙质的农田,土地已养活不了他们,于是他们就像候鸟一样飞到草原上 来。他们会讲流利的蒙话和汉话,懂得牧业活又是地道的庄稼汉,对草原远比内地纯农区来的汉人熟悉,对如何就地取材,建造农区生活设施具有特殊的本事。陈阵 和杨克每次到湖边给羊群饮完水,就顺便到民工点看看聊聊。杨克发现,由于工程太忙,工期太紧,包顺贵已下了死令,必须赶在雨季之前完成临时库房和药浴池的 工程,这些民工看来一时还顾不上湖里的天鹅。

杨克和陈阵这些日子经常讨论中国古代汉族政府实行“屯垦戍边”,“移民实边”,以及清朝后期的“放荒招垦”的政策。这些蚕食草原,挤压游牧的政 策竟然一直持续到现在。杨克弄不懂,为什么报纸广播一直在批判赫鲁晓夫滥垦草原,制造大面积的沙漠,给草原人民造成无穷的灾难,却不制止自己国内的同样行 为?而“军垦战歌”在近几年倒是越唱越凶了。杨克没有去东北、新疆等农垦兵团,而最终选择了草原,因为他是看俄罗斯森林草原小说、电影、油画和舞蹈,听俄 罗斯森林草原歌曲长大的。俄罗斯伟大的作家、导演、画家、音乐家和舞蹈家对俄罗斯森林草原的热爱,已经把杨克熏陶成了森林草原“动物”了。他没有想到逃脱 了东北新疆的农垦兵团,却还是没有逃脱“农垦”。看来农耕民族垦性难移,不把全国所有的草原垦成沙漠是不会甘心的。

杨克不得不佩服民工的建房本领。他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是块平地,可是第二天,一排土房厚厚的墙体已垒到一人多高了。杨克骑马仔细看了几圈,见民 工们用两挂大车,从靠近湖边的碱性草滩,用大方铲切挖草泥砖。切挖出来的草泥砖要比长城城砖大一倍,厚一倍。草滩湿地的碱性胶泥呈灰蓝色,黏度极高,泥砖 里又长满密密匝匝的草根,整块草泥砖一旦干透,其硬度强度和韧度远远高于“干打垒”。从草滩里切挖草泥砖,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所以民工修的墙体要比 普通墙体厚得多。杨克用马靴踹了踹泥砖墙,感到像钢骨水泥碉堡一样坚固。

民工们拉几车泥砖就可以砌一层,草砖一律草面冲下,泥根冲上,码齐之后用方铲铲平,再码第二层。三拨人马连轴转,只两天工夫,一排土房的墙体就 完工了。等墙体干透,就可以上梁盖顶。新草场坡下那一大片绿色的草滩不见了,变成了一片浑泥水塘,又像是一片尚未插秧的水田,布满乱草烂泥,牛马羊去饮水 都得绕行。

新草场突然出现了一排土泥房,杨克感到比眼里揉进泥沙还要扎眼。天然美丽的新牧场如果扎上白色的蒙古包,仍然不减天然牧场的美色。可是出现了一 排灰色的土房,就像在天鹅湖舞剧布景上,画了一排猪舍土圈那样丑陋。杨克简直无法容忍,他只好向民工头头老王头央求,能不能给土房刷一层白灰,看上去能跟 蒙古包的色儿一个样。老王头赖皮赖脸地笑着说,你掏钱买来白灰,我立马就刷。杨克气得干没辙,草原不产白灰,他花钱也买不来。

山坡上的石料坑也越来越具有规模了。蒙古草原普通的山包,只要刨开一两尺薄的草皮沙土碎石,下面就是风化的石片、石板和石块。用杠棒一撬,石材 就可取出,根本不需要铁锤钢钎和炸药。七八个民工从洞里到洞外倒运着石料,绿色的山坡出现了三四个巨大的鲜黄色石堆,像一座座石坟。

不几天,工程全面开工,又有20多个民工坐着胶轮大车开进了新草场。车上满载大红大绿,刺目俗气的包裹行李,一些民工的老婆孩子也来了,还抱着 几只东北家鹅,大有在此安家落户、扎根草原,新貌变旧颜的架式。杨克痛心地对陈阵抱怨说,这么美的天然牧场,就快要变成东北华北农区脏了吧叽的小村子了, 稀有的天鹅湖也快要变成家鹅塘了。陈阵苦着脸回答:人口过剩的民族,活命是头等大事,根本没有多余的营养来喂养艺术细胞。后来杨克探听到,这几拨民工大多 来自包顺贵的老家,他恨不得把半个村子都挪到草原上来。

又过了几天,杨克发现几个民工家属在土房前开沟翻地,四条深沟围起十几亩菜园子。不几天,白菜、圆白菜、水萝卜、大萝卜、香菜、黄瓜、小葱、大蒜等各色蔬菜竟出了苗,引得全队的知青纷纷前来订购这些草原少见的汉家菜。

草场上自然弯曲的牛车道,被突突奔跑的拉羊毛的胶轮拖拉机强行去弯拉直,又带来了更多捡羊毛、拾杏核、挖药材、割野韭菜的场部职工家属。一盆宝 地刚打开,农区盲流便蜂涌而入,草原深处竟到处都能听到东北口音的蒙式汉话。陈阵对杨克说,汉族农耕文明二三百年同化了清朝的满族,因为满族的老家东三省 有辽阔深厚的黑土地,可以同化出农耕文化的“同根”来,这种同化问题还不算太大。可是汉文化要是同化了薄薄的蒙古草原,那就要同化出“黄祸”了。

包顺贵天天泡在工地上,他已经看准了这片新草场的发展潜力,打算第二年就把四个大队全迁进来,将新草场变为全场四个大队的夏季草场,以便腾出牧场 境内原有的几片黑沙土地,用以发展农业。到时候,要粮有粮要肉有肉,他就有资本将老家的至爱亲朋们,更多地迁到这块风水宝地,建立一个包氏农牧场。包顺贵 对工程进度的要求近乎苛刻,但民工们却毫无怨言。

毕利格老人和几个老牧民整天跟民工吵架,逼着民工填平菜园子四周的壕沟,因为已经有马夜行时栽进土沟里。土沟虽被填平,但不久又出现了一圈半人高的土墙。乌力吉满面愁容,他好像有点后悔开辟这片新草场。

杨克背对乱哄哄的工地,费了半天的劲才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景色,久久地欣赏着天鹅湖,只想多留下一些天鹅湖的印象。最近一些日子,杨克对天鹅 湖的迷恋已胜过了陈阵对草原狼的痴迷。杨克担心,也许用不了一年,河湖对岸的草滩草坡就会出现其他三个大队的庞大畜群,以及更为庞大的民工工地。假如天鹅 湖四周的芦苇被砍伐净,剩下的那些天鹅就再也没有青纱帐作掩护了。

杨克骑马走向湖边,想看看湖面上有没有天鹅雏仔游动。按照季节,雌天鹅该抱窝了。幸亏这会儿除了几头牛以外,畜群都不在湖边,小河清活的流水,带走了畜群趟浑的污浊,又带来遥远森林中的泉水,湖水重又变得透明清亮。他真希望水鸟们能得到暂时的宁静。

忽然,苇丛中惊起一群水鸟,响起各种音调的惊叫声。野鸭大雁贴着水面向东南急飞,天鹅迅速升空,向北边大片沼泽上空飞去。杨克立即掏出望远镜搜索苇丛,莫非真有人进湖猎杀天鹅了?

过了十几分钟,远处的水面有了一些动静。一个像抗日战争时期白洋淀雁翎队使用的那种伪装筏子,出现在他的镜头里。筏子从苇巷里轻轻划出来,上面 有两个人,头上都戴着用青苇扎成的巨大伪装帽,身上还披着用青苇作的蓑衣。筏子上堆满了苇子,像一团活动的苇丛,如果不仔细辨认,很难将筏子和周围的苇丛 区分开来。杨克看清楚,筏子上的人显然已有收获,其中一个人正在脱帽卸装,另一个人手里竟然握着一把铁锹,以锹代桨,慢慢朝岸边划过来。

筏子渐渐靠近,这筏子原来是用六个大车轮胎的内胎和几块门板绑扎成的。杨克认出其中一个是老王头,另一个是他的侄子二顺。二顺抱走筏子表面的青 苇,下面露出一个铁皮洗衣盆,里头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鸟蛋,中央还有两只白香瓜似的醒目的大蛋,蛋皮细腻光滑,像两只用羊脂玉雕磨出来的宝物。杨克的心一下 子就抽缩起来了,暗暗惊叫:天鹅蛋!更让他恐惧的是,苇子蓑衣下面还露出半只大天鹅,白亮的羽毛上一片血迹。杨克热血涌上额头,几乎就要冲上去掀翻这只筏 子,却又只能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打死的天鹅已经不能复活,但是那两只大天鹅蛋,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救下来。

筏子靠岸,杨克冲上去大声喝道:谁让你们打死天鹅,掏天鹅蛋的!走!跟我上队部去!

老王头个子不高,但精明结实,满脸半蒙半汉式的硬茬黑胡须。他瞪了杨克一眼说:是包主任让打的,碍你什么事了?基建队吃野物,还可以给你们大队省下不少牛羊呢。

杨克吼道:中国人都知道,癞蛤蟆才想吃天鹅肉呢,你还是中国人吗?

老王头冷笑道:是中国人就不能让天鹅飞到老毛子那儿去,你想把天鹅送给老毛子吃啊?

杨克早已发现“盲流”的嘴上功夫相当厉害,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

大天鹅被拖上岸,让杨克吃惊的是,天鹅的胸口上竟然插着一支箭,筏子上还有一把用厚竹板作的大竹弓,还有一小把没用完的箭,难怪他一直没有听到 枪声。刚才他还纳闷,这两个没枪的人是怎么打到天鹅的呢?原来他们竟然使用了最原始的武器。在枪炮时代,他看见了弓箭,这张弓具有致大天鹅死命的杀伤力, 甚至比枪更有效,更有隐蔽性,不至于太惊吓其它的天鹅和水鸟,以便更多次的猎杀。杨克提醒自己可不能小看了这些人,得由硬攻改为智取了。

杨克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愤怒,十分吃力地改换了表情,拿起那张弓说:哦,好弓好弓,还是张硬弓,你们就是用这张弓射着天鹅的?

老王头见杨克变了口气,便自夸道:那还有假?这把弓我是在场部毡房,用擀毡子弹羊毛的竹弓改做的,这弓有劲,射死个人也不费劲呢。杨克抽了一支 箭说:让我试一试行吗?老王坐在岸边草墩子上看着二顺搬猎物,一边抽旱烟一边说:做箭可是费功夫,我还得留着接着打呢,只能试一支,多了不行。

杨克仔细研究这付弓箭。做弓的竹板有近一指厚三指多宽,弓弦是用几股细牛皮条拧出来的,铅笔一般粗。箭杆是用柳条削刮出来的,箭羽是就地取材的 雁羽。最让杨克吃惊的是,那箭头居然是用罐头盒的铁皮做的,上面还能看到“红烧…”两个字。铁皮先被剪成三角形,然后再卷在箭杆头上,再用小钉固定,杆 头上就形成了一个鹅毛笔管状的尖管,尖管里面的箭杆头也被削斜了,被铁皮尖管裹得严丝合缝。杨克用手指试了试箭头,又硬又锋利,像支小扎枪。他掂了掂箭 杆,箭身并不重,但箭头较重,箭射出去不会发飘。

弓很硬,杨克使足了劲,才能拉开五六分。他弯弓搭箭,瞄准十几米开外的一个草墩子,用力开弓,一箭射去,射在草铁墩子的旁边,箭头深深戳进地里。杨克跑过去,小心拔出箭,抹净泥土,箭头依然尖锐锋利。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蒙古草原骑射的远古时代。

杨克走到老王头的面前问道:你射天鹅的时候,离它有多远?

也就七八步吧。

你离天鹅这么近,天鹅没看见你?

老王头敲了敲烟袋锅说:前天我进苇塘找天鹅窝,找了大半天,才找见。今儿一大早,我俩就披着苇子,戴上苇帽慢慢划进去。亏得雾大,没让天鹅瞅见。天鹅的窝有一人多高,用苇子摞起来的,母鹅在窝里孵蛋,公鹅就在旁边水道里来回守着。

那你射死的这只是公的还是母的?

我俩趴得低,射不着抱窝的,就等那只公的。等了老半天,公鹅游到筏子跟前,我一箭穿心,它扑腾了几下就没气了。母鹅听见了动静,利麻索地就飞跑了,我俩这才靠过去把窝里两个蛋捡来了。

杨克暗想,这批流民的生存和破坏能力,真是非同小可。没有枪弹,可以做出弓箭;没有船,可以做出筏子。还会伪装,会长时间潜伏,能够首发命中。 如果他们装备起枪支弹药拖拉机,指不定把草原毁成什么样子?他们祖辈原本都是牧民,但是被汉族的农耕文化征服和同化以后,居然变成了蒙古草原的敌人。千年 来中国人常为自己可以同化异族的非凡能力而沾沾自喜,但是中国人只能同化比自己文化水平低的民族,而且同化出灾难性恶果的一面却从来闭口不提。杨克目睹恶 果,看得心中滴血。

二顺清扫完筏子也坐下来休息。杨克此时最关心的是那两枚天鹅蛋。既然母天鹅还没有死,就一定要把蛋放回窝里,要让那两只小天鹅出世,跟它们妈妈远走高飞,飞到遥远的西伯利亚去。

杨克强作笑脸对老王头说:您老真了不得,往后我还真得跟您老学两手。

老王头得意地笑道:干别的咱不成,可打鸟、打獭子、打狼下夹子、挖药材、拣蘑菇啥的,咱可是行家。这些玩艺儿,咱老家原先都有,后来闯关东进草 甸的汉人太多了,地不够了,野物也让你们汉人吃尽了,得亏咱的老本事没忘,只好再上草原混碗饭吃。我们虽说也是蒙族,可出门在外不容易,你们知青从北京 来,又有本地户口,往后多给咱这外来户说点好话,别让当地的老蒙古赶我们走,他们能听你们的。你要答应,我就教你几手,准保让你一年弄上个千儿八百块。

杨克说:那我就拜您为师啦。

老王头往杨克旁边凑了凑说:听说你们和牧民的包里都留了不少羊油,你能不能给我弄点来?我们四五十口人,天天干重活,吃粮全是从黑市上买来的高价粮,还天天吃野菜吃素,肚里一点油水也没有。可你们还用羊油点灯,多糟践东西,你便宜卖给我点羊油吧。

杨克笑道:这好办,我们包还有两罐羊油呢。我看这两个天鹅蛋挺好看的,这样吧,我用半罐羊油换这两个蛋,成吗?老王头说:成!这两个大蛋,我拿 回去也是炒着吃,就当是少吃五六个野鸭蛋呗,你拿走吧!杨克连忙脱下外衣把天鹅蛋小心包好,对老王头说:明儿我就把羊油给您送去。老王头说:你们北京人说 话算数,我信得着。

杨克喘了口气又说:这会儿天还早,我想借您的筏子进湖去看看天鹅窝…你刚才说天鹅窝有一人多高,我可不信,得亲眼见识见识。

老王头盯了一眼杨克的马说:成啊。这样吧,我借你筏子,你把马借给我。我得把大鹅驮到伙房去,这只鹅这老沉,快顶上一只羊了。

杨克站起身说:就这么定了…等等,你还得告诉我那个天鹅窝在哪儿。

老王头也站起身,指着苇巷说:到东头,再往北拐,那条巷子里有好些苇子让筏子压趴下了。顺着水路划,准能找见。你会划筏子吗?

杨克上了筏子用铁锹划了几下,很稳。他说:我在北京北海公园经常划船,还会游泳,游几千米没问题,淹不死。

老王头又叮嘱一句:那你回来还原照样把筏子拴好。说完就抱起死天鹅驮到马鞍上,自己坐在马屁股上,慢慢向工地走去。二顺吃力地端着大盆跟在后面。

等两人走远,杨克上了岸,将包着天鹅蛋的衣服卷放到筏子上,然后急匆匆地向东边苇丛划去。

宽阔的湖面倒映着朵朵白云,亮得晃眼,一群胆大的大雁绿头鸭,又从北面沼泽飞回来。倒影中,水鸟们在水里穿云破雾,不一会儿又稳稳地浮在水中的 白云软垫上。杨克一划进湖中,便不由地放慢划桨的速度,沉浸在浓浓的苇绿之中。苇巷里吹来湖水和苇叶的清香,越往里划,湖水越绿越清,犹如真正进入了他梦 幻中的天鹅湖。杨克想,如果能邀上陈阵和张继原一同游天鹅湖就好了。他们仨一定会泡在湖里不出来,躺在筏子上随波逐流,呆上一整天或一整夜的。

筏子渐渐接近湖东边的苇丛,这里的水是流动的,是穿湖而过的小河的主河道。河水向北流去,河道的水较深,很少长苇子,而河道两旁却长满茂密的芦 苇和蒲棒。筏子顺河道往北漂划过去,水面上漂来一些羽毛,有白的、灰的、咖啡色的、褐黄色的、金绿色和暗红色的。有时苇巷里会突然游出几只野鸭,一见人又 钻进苇丛里。苇巷幽深隐蔽,是水鸟们静静的产房,是雏鸟们安全的乐园。下午的阳光已照不到苇巷的水面上,一阵清凉的风,吹走了杨克浑身的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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