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心慌意乱地跑到警察身边,“请问你们抓不抓那个肇事司机?”
“抓。”警察简洁干脆地说了句,“你不都把人家的车牌与工号抄下来了?再去抓人还不容易吗?”警察一连用了两个反问句,好像觉得我很了不起似的。
我心里暗想:假如他知道了我在重庆还对付过一个通缉重犯那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我吐了一口长气,短短几天里从上海一路西行到这里所经历的事的紧张度与 戏剧性,大约已超过了我在上海二十九年所经历的所有事的紧张度与戏剧性。这段旅程起于我男朋友的突然离家出走,之后的几天里我又经历了死去的父亲回归、狗 会说话、资助一个穷学生、被人抢劫几乎丧命,现在又目睹了一个陌生的和尚之死…
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在前方等着我?难道真的要像唐僧去印度取经那样步步艰难吗?我这次为了寻找深爱着的男朋友的旅行又到底有着怎样的意义?
我越来越多地想着,问着,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越来越经常地回想起父亲曾预言过我会在旅途上学到四点人生的真谛。那么哲呢?我那么地想见到他,想让他重新回到我身边,上天如果真的给我安排了在旅途上学到四点真谛,那么上天究竟又会怎样地安排我的爱情?
警察抄下我们的身份证与电话就走了。他们原本提议送我们到附近的县城找个落脚的地方,但唐刚以能在这路上搭到不少去丹巴的顺风车为由婉拒了。我也就跟着他留了下来。
我的外套还盖在老和尚的胸口上随着他被一起带上救护车离开了。我身上一直披着唐刚的上装。这会儿风更大了,寒气也更重了,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抬头能看到无数颗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深蓝的天空,安静而华丽地闪着光。在上海很难看到这样干净清澈的天空与那数量庞大的星群。
九 和尚
唐刚看到我瑟缩地在风中裹紧衣服,说了句“我再去捡点柴火来”就往背后的山坡上走去,一会儿工夫他又捧着一捆枯树枝回来了,重新往已熄灭的火堆里添了新枝,又点上火,火苗很快地再度跳跃起来,形成了一个明亮而温暖的小世界。
我带着露风禅围到火边,坐下,唐刚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递给我,我不假思索地接了过来,他又拿了一支放在自己嘴里,然后用打火机点上火。我吐了一口烟出来,这才真正感觉到放松了一些。
我想起什么来,从黑色旅行袋里拿出老和尚的布包袱。唐刚看到了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露出一丝笑容。“这是刚才趁两个白大褂把老和尚抬上救护车,而那两个警察只顾着跟你说话的时候,我偷拿的。”我面带一丝得意。
“我想那老和尚也愿意你这样做的,”唐刚说,“我看到他在闭上眼睛前好像冲你笑了一下,是吗?”
我点点头,“可能是吧。我莫名其妙地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好像很熟的熟人那样。”
“有缘。”唐刚说出这两个字,一会儿他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包袱?”
“我也不知道,”我说着,低下头想了一想,然后打开包袱,再看了一眼里面的经书、木碗、袈裟,然后拿起那本佛教经书,小心地在我的旅行袋里放好。其他的东西,我开始一样样地往火里放。而唐刚抽着烟,一语不发地看着我这样做,并不阻拦。
先是那只木碗,放在火堆里一会儿工夫就烧着了,不时发出一两声噼啪响声。这应该是老和尚一路上用来装化缘得来的食物的。碗很快变成了灰,然后放那套袈裟 到火里。火焰一下子蹿得非常高,几乎高过我们的头顶,我吃了一惊,马上从坐着的地方跳起来,由坐变为站,向着那件如凤凰涅槃般燃烧着的袈裟合掌拜了三下。 这时狗也以两条后腿直立着,弯曲了前爪做拜状。也许动物具有的那人类所没有的直觉使它看到了老和尚的灵魂在我们上空悠悠飘过?
唐刚在一旁看得瞪大了眼睛,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冲着火堆鞠躬。
最后是那块已褪色的包袱布,放进火里一会儿也成了灰烬。我突然想起我最喜欢的那首博尔赫斯的诗《 玫瑰 》中有一句:通过炼金术从细小的,灰烬里再生!
做完这些,我突然不再觉得冷了,“我们搭车走吧!”我对唐刚说。他点点头站起来,用脚将剩余的几点零星火花踩灭,拿起行李走向路边。
出乎我们的意料,大约只过了五分钟我们就顺利搭上了一辆去丹巴的面包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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